阿嬤，這是我的五十塊啦

「阿嬤，這是我的五十塊啦」，我明明很溫柔的說出這句話，抬頭一看…我發現阿嬤用一種可怕的眼神瞪著我，「哩ㄟ ，哩ㄎ一ˋㄊㄟ阿！」阿嬤用力的把五十塊甩到地板上……安靜三秒之後，我衝到我爸媽旁邊，委屈的哭出來！

我家阿嬤今年96歲，如果要說到我與阿嬤的故事，那真的是「落落長」…阿嬤剛到我們家的那年，她85歲，而我才剛升國一，為什麼是「剛到」我們家呢？因為我和我的阿嬤沒有血緣關係，他是我後母的母親，阿嬤因為失智的緣故，我媽捨不得讓阿嬤到養老院，所以她將阿嬤從八位兄弟姊妹那邊把她接來我們家照顧。剛開始我只聽說阿嬤失智前脾氣很壞而且很愛生氣，但我還是抱著「老人不是都超可愛嗎」的心態迎接阿嬤的到來。一開始，阿嬤只要站起來我就衝過去扶她，阿嬤起來要上廁所，我又衝到她身旁扶她到廁所，可以說是無微不至的照顧，深怕她摔著，但…阿嬤有一些「小小」的毛病讓我很頭痛。

剛開始失智的阿嬤，行動都還算正常，可以自己小便、可以自己爬樓梯，還可以自己吃飯，但是阿嬤特別喜歡在夜裡「整理」塑膠袋，更喜歡玩藏東西的遊戲，還記得高中時我上學遲到，一半以上的原因都是因為我正在找我遺失的裙子、毛衣，還有鞋子，甚至有一次全家要出國了，一疊的護照被她給藏起來了。不過這些都不算什麼，有一陣子她特別愛玩躲貓貓，總是趁全家不注意時偷溜出門，最高紀錄還曾在一天之內家裡接到三通警局的電話，要我們把阿嬤帶回家…。

我媽媽是一位全職媽媽兼女兒，她每天在家裡照顧阿嬤，雖然一開始阿嬤精神狀況都還好，但到了後期，阿嬤的失智越來越嚴重，無法自行上廁所的阿嬤，無法控制大小便，弄得家裡到處都是。開始無止盡的把手邊碰得到的東西全都丟到樓梯底下，再想盡辦法要逃離我們的視線，開始胡搞瞎搞...阿嬤做過頭痛的事情有趣又好笑，是數也數不清呀！其實長期這樣照顧下來，我的母親照顧得越來越辛苦，常常一邊哭一邊幫阿嬤洗屁股，因為阿嬤又大的到處都是，或是一邊哭一邊撿著地板的飯菜，那都是因為阿嬤吃一口吐一口，沒人拿她有辦法。那時才高中的我，根本不知道怎麼辦，只能盡我所能幫媽媽照顧阿嬤，其實就是陪伴阿嬤，把阿嬤控制在我看得到的範圍，不讓她亂跑，偶爾幫忙餵阿嬤吃飯、偶爾要像打仗一樣跟她拉個死去活來，直到兩個人都沒力氣了，這樣一點點小事，對媽媽來說，就是幫上一個大忙了。

有一天放學回家，我聽到我媽在阿嬤房間大哭的聲音，我爸無奈的對我說：「快去幫你媽，你媽快瘋了」，我衝上樓，看見阿嬤站在角落，穿著一件長褲，但外面還套了幾件內褲，地上都是阿嬤的大便，媽媽坐在地板一邊哭，一邊擦地。看到這一幕，我走過去蹲在我媽媽旁邊拿起抹布開始幫媽媽擦地板，我媽放聲大哭。我一邊擦地，一邊看著阿嬤呆呆的站在那，還在試圖把另一件內褲套到自己身上…我的阿嬤不是大家想像中的老人，不知道為什麼她力氣特別大，光是要帶她走到廁所，再褲子脫掉，再扶到馬桶上，就需要花費許多的力氣，媽媽每天照三餐，從早到晚只要阿嬤尿褲子，不小心大小便，就得再幫阿嬤洗一次澡。阿嬤不好好吃飯，或是把食物故意吐得到處都是，媽媽也只能一邊撿地上的食物，一邊繼續用吃奶的力氣餵阿嬤，同時間來得控制她不讓她站起來。我好難過，但當下的我只能忍著臭味繼續擦著地板。

每天上課前，我都會到阿嬤床邊親一下她的臉，那天我照樣準備親阿嬤時，發現阿嬤又大出來了，我呆呆的站在阿嬤床邊，回過神，我決定將阿嬤扶到廁所，慢慢的脫下阿嬤的褲子，把沾了糞便和尿液的尿布包起來，打開水龍頭，幫阿嬤洗屁股。那是我第一次幫阿嬤洗屁股，還記得那天我在學校打開手機，看到我媽媽到我的臉書公開留言：「小寶貝好棒！長大了！會幫阿嬤把屎把尿了！」當下我真的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…

      從有了第一次「把屎把尿的經驗後」開始了我幫阿嬤洗屁股兼洗澡之旅，家裡多了一個人能夠分擔媽媽的辛苦，雖然有時候很痛苦，因為我一邊幫阿嬤洗屁股，阿嬤一邊大在我手上，或者才剛幫阿嬤洗香香穿好衣服，下一秒阿嬤又大出來，但我發現我和阿嬤的關係，反而更親近了，我常常拿出我的指甲油讓阿嬤選顏色，阿嬤有時會用手指輕輕的點她想要擦的顏色，我也常幫阿嬤記錄許多有趣的影片和照片，逗得全家哈哈大笑，我也常逼阿嬤跟我玩親臉遊戲，阿嬤有時候會「恩嘛」的親我臉頰，有時候會「恩！」用力的用自己的臉把我的嘴巴推開。

   阿嬤失智越來越嚴重，沒辦法自己吃飯，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偷跑出家門，沒有人扶的時候就只能坐在同一個位子上發呆或睡覺，脾氣還是一樣很差，但因為老了帶不上假牙之後反而長得更和藹。阿姨們都說，感謝神，因為阿嬤失智，他們才能親親阿嬤的臉，抱抱她，和阿嬤的關係反而更好了。

因為這個五十塊，讓我想起這一切，真希望阿嬤不要老，不要離開我，能夠看著我結婚，生小孩，想要阿嬤能夠抱著曾孫逗他笑。阿嬤從來都不知道我是誰，覺得我是只個對她很好的小妹…但阿嬤偶爾的微笑，或鬧脾氣，在我眼裡，都是最可愛的阿嬤，我最愛的阿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