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袋沒藥


「沒藥散血，止痛消腫生肌。故二藥…」

「不是『沒』，唸『末』。『沒藥』！」徐中醫說。

「喔，哈哈。『沒』藥，沒有藥。」妞妞說。

仲夏日，台中太平街上，重生藥房裡。徐中醫坐在診間點著菸，孫女趴在藥櫃上。《本草綱目》內記載著許多她不理解的藥名，藥櫃裡各樣奇妙的氣味，伴隨著每年年夜飯後，大夥兒圍在藥櫃前擲骰子的聲音。這是她童年記憶裡，快樂的一章。

每年夏天，外公總騎著機車帶孫子、孫女去溪邊游泳，去雞寮看鬥雞。青山綠水，白雲環繞，這裡不是人間仙境，卻是徐中醫晚年的棲身之所。藥房取名重生，是經歷人生起落後，再一次的谷底翻身。


鴨子吃掉房子

相貌堂堂的徐中醫，資質聰穎，幼年跟著江湖郎中學中醫。青年時在家鄉偶遇一名容貌秀麗的女子。據說，女子貌美甚至不敢單獨走在街市上，雖是養女，但養母待她極好，別人吃的是粗茶淡飯，她吃的是魚肉佐高麗參。

郎才女貌，情投意合的二人很快成婚，婚後娘家斷了後援，現實生活隨著五個兒女陸續出生，在那個物資缺乏的年代甚是艱辛。好在兩人勤奮，徐太太開過日本餐廳賣生魚片，開過洋裁補習班教學，不識字卻不服輸的她，打版剪裁樣樣都來。

儘管物資不豐，愛漂亮的她，每次出門前必定連夜為自己縫製一套新衣。殊不知這加劇夫妻間彼此的猜忌，飯桌上孩子們殷殷期待的一餐，常在口角間一把被丈夫掀翻。

然而徐中醫是有責任感的，為了養家，哪裡有機會便往哪裡去。

「阿公，跟我說你年輕的事。」

「妳有聽過鴨子吃掉房子嗎？」

年輕時的徐中醫聽說賣豬肉好賺，便設法經營豬肉買賣，不久又聽說養鴨子有利潤，買了一大群鴨子，但鴨子天天要吃飯，過不多久現金用罄，只得把房子賣掉換成飼料…。徐中醫點著菸，雙眼凝視遠方。孫女笑說，「鴨子吃掉房子…」年少的她，根本不識愁滋味。


女大當嫁

這一天，家裡熱熱鬧鬧的。妞妞二十好幾了，每次談到婚事，她總是嘻笑帶過。陳媽媽是徐太太多年好友，挽著妞妞說，「妳來當我們家媳婦吧！」

這次相親男生無意、女生無心，自然不了了之。過了許久，才發現陳媽媽一家不再登門造訪。原來那過後，陳媽媽問外婆要了孫女的生辰八字，再問孫女是否交過男朋友。外婆動怒了，說：「我孫女是呆子嗎？要你們在那挑三揀四！」自此兩家不相往來。外婆對她卻隻字不提。

兩老擔心孫女耽誤自己，想方設法，但他們一直沒等到孫女婿。然而，這時的他們不再有體力穿梭在藥房和雞寮間；這時的孫女得不時往返在醫院與病房間。

「妞妞啊！女人不一定要結婚，但妳一定要會存錢。」

外婆躺在病床上，突然有感而發。歲月更迭，定格在這寂靜的病房內，她才發現，外婆老了！她也三十好幾。「我知道，我會。」她悠悠的說著。一會兒又捏著外婆的圓臉，撒嬌的說著：「唉呦，別擔心啦！我一定會嫁人。」

廿五歲那年她信了耶穌，也是家中催婚最緊的那幾年，家裡給安排相親，她去了，因為外婆。然而她心裡明白，信與不信不能同負一軛。她想起幾年前，兩老大聲爭執，稍晚客廳裡安安靜靜的，外公在椅子上睡著了。只見外婆坐在外公身旁，輕輕地將手搭在他腿上。「這便是夫妻吧！」她想。「無論有什麼風浪，總還是一起過。」她的心裡是羨慕的。


雞酒的滋味

入冬了，記憶像只打翻的碗，混合著外婆的拿手菜–雞酒–。

「妞妞，拿個碗來。」雞寮裡外婆和媽媽正忙著張羅晚餐，外婆一手拿菜刀，一手揪著一隻大母雞。妞妞直說：「哎呀，好可怕，我不敢！」外婆接過碗，淡定的說：「等妳遇到了，妳就敢！」

外婆堅毅，有能力；外公勤奮，有擔當。她從未想過堅強如他們，也有軟弱的時候，就像年少的她不知前路有峰、有谷、有眼淚。多年後，當她面臨困難與心碎，總會想起外婆的話，「等妳遇到了，妳就敢！」

這句話，喚醒了她血液裡的堅強與勇敢，在生命低谷間告訴自己：「無論如何都要站起來！」

外公晚年開始生病，病榻上的他仍是一身傲骨，絮絮叨叨的抱怨醫師，但外公其實一直怕黑、怕鬼、更怕死。說是年輕時在橋下遇到過壞東西，懼怕便一直跟著他。「阿爸，你進去開刀的時候，如果擔心，就在心裡喊：『主耶穌，主耶穌！』耶穌會保護你的。」媳婦說完，他點點頭，似懂非懂。手術後氣若游絲的外公，睜開雙眼直說：「妳的神，是真的！」


重 生

外婆在外公走後幾年也跟著離開，那一天，彷彿心有靈犀似的，妞妞突然跑到醫院，一個時空，兩個世界。她也怕黑，但她堅持和表弟守著外婆一整晚。

「妞妞啊！我老了，不再漂亮了！」外婆年老時多半說客家話，偶爾說一句國語，是感嘆。而外公呢，那次在病房中呼喊著主耶穌，頓時看到一道亮光。他說，那種平安是他一輩子未曾經歷過的！

盛夏午後，重生藥房人去樓空。

她撇見藥櫃門板上紅色的「沒藥」兩字。韶光荏苒，歡笑、眼淚、相遇、離別…。孫女唸著，「我以我的良人為一袋沒藥，常在我懷中。」她一直想跟外公、外婆說：「別擔心啦！我很幸福，因為我有耶穌。」

十字架上耶穌救贖的恩典，如同一袋沒藥，醫病、醫心、醫生命，這愛情如死之堅強！

他們從未告訴她，人生不都是永遠陽光燦爛；

但他們卻教會她，生命之可貴在於愛與盼望。


-------------------評審評語------------------

從夏至冬，生命看似到了終點，卻在心靈平安中得到重生，扣住起始的重生藥房。當夏天再度來臨，藥房雖人去樓空，但心不空。鋪陳有層次。惜乎稱謂有些混亂，阻礙了閱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