栽愛


　　我是個道地的農村子弟，在農村住了十八年，住的時間雖長，卻沒有繼承農人那與生俱來純樸與踏實，我與奶奶住在舊式三合院的小廂房中，院中養著三條狗，都是撿來的，但絲毫沒有野狗的兇性及好鬥，我想也是因為這樣，奶奶才肯收養牠們。

　　三合院正對著一片田，田被作物一分為二，一半種著稻，另一半種蔥，蔥田中有蔥丘，用來插蔥，蔥很挺拔，如筆桿一樣挺，很青，很翠。放眼望去，青金阡陌分明，如同陽光灑在草地上，金光盎然。

　　問我為何能清楚的描繪出家鄉的景色，是因為我常坐在田邊的小路上，邊欣賞著鄉田美景邊問田中辛勤耕耘的奶奶：「阿嬤，從這裡望去景色優美，您為何要在田中彎腰滴汗呢？」奶奶抬起頭：「憨孫，阿嬤若不在這彎腰落汗，你也沒風景可看，對不對！」我因意識到自己說了傻話而愧紅了臉，奶奶又說聲：「憨囝仔！」便繼續耕作，不久，我鼓起勇氣也笑得天真地對奶奶告白：「阿嬤，您真好」。

　　我並非含金湯匙出生，成長中當然也會經歷坎坷。不幸的是在我剛滿五歲，未脫稚幼之時，父母便離異了；幸運的是，父親不忍我跟著他受苦，便將我託付給奶奶照顧，一人獨自到外地打拼，每個月都寄些零用金給奶奶，也算盡了為人父為人子之責。然而，比起父親寄錢給奶奶，我更希望父親能多回家，除了看看兒子，更回來探望奶奶。

　　我是奶奶一手帶大的，幸運也幸福，沒有承接父母對立的哀傷，而是在樸實的農村裏，當起了田中小霸王。我常在田中玩耍，東衝西闖，如入無人之地，踏塌了不少作物，常被村中其他長輩斥責，這時，奶奶都會立刻為我護航：「囝仔細漢還不懂代誌，愛耍就給他耍，不要緊啦！」從起以後，我便仗著這塊免死金牌在田中橫行無阻。此時的我像極了《紅樓夢》中的賈寶玉，驕橫又目中無人，頑劣調皮，不知悔改。長大後每當想起這些劣跡，都恨不得當場挖個洞將自己埋進去，以堵心頭之慚愧。

　　奶奶見我小惡不斷，打也不是，罵也不是，只好想個法子讓我安分點，就叫我向她學種稻，我轉身就逃；教我如何養蔥，我便答學不會，奶奶一氣之下便決定放牛吃草了。雖然奶奶氣極了，但我卻感受到奶奶對我的寵溺及疼惜之情，明顯有別於其他子孫，也讓我不禁懷疑起我備受奶奶寵護的緣由。

　　奶奶回首過往，欣慰卻無奈的笑了笑，說我以前特別愛黏著她，她進廚房，我進廚房；她出家門，我出家門，簡直到了「腹」我的地步，即便到了親戚家，還是如此，甚至還怕生的要求她抱，稍一鬆手便眼淚滿眶、抽抽噎噎的樣子，實在是令她頭疼、哭笑不得，卻又心疼不已，真是所謂「拿得起，放不下」。

　　奶奶真的很厲害，燒菜洗衣耕事，樣樣難不倒她，若真要說從她身上學了什麼本領，那倒沒有，但我卻從奶奶務實的日復一日中，觀出「一步一腳印」的真締。跟了奶奶十餘年，不曾看過奶奶抱怨、偷懶，沒有苟且、怨言，實實在在將事情力臻完美，把事情做到極致，這便是奶奶教導我的「處事態度」，只不過年少的我沒悟懂深藏汗水中的精髓，就這樣放任它滴落於汙濁的泥潭中。

　　如今二十有三，不得已背井離鄉，北上求學。都市沒有鄉村迂迴的羊腸小徑、農田花地的五彩繽紛及農舍的濃厚人情味，取而代之的是高聳直立的摩天大樓、摩肩擦踵的車水馬龍和人與人之間的不聞不問。我難以習慣，甚至排斥，只盼儘快完成學業，早日歸鄉服務，回歸故鄉的懷抱，才能於每日清晨，聽見奶奶輕柔的叫喚聲。

　　奶奶平時沒什麼消遣娛樂，也沒什麼休閒，而是將她的日常都奉獻給了她的子孫，用她踏實的腳印為子孫們開道，在汙黑的泥田中栽下實美的幼苗，只盼子孫們盛收。我想，她唯一的喜悅，就是看見子孫們幸福吧！

　　最近一次連假，回到家，暢吸著農村清新的空氣，望著農田的心曠神怡，心想：「終於到家了！」。一進門，奶奶就起身走向玄關，不斷問我吃飯沒，即便我答：「吃飽了！」奶奶仍會向我推薦廚房中她為我做的珍饈，我則捨不得奶奶的心意，走進廚房嚐了幾道，不得不說，十分美味。我邊吃邊笑，奶奶笑著問我笑什麼，我笑說：「色香味俱全。」奶奶說：「你歡喜就好。」隨即祖孫二人相視而笑。

　　次日清晨，奶奶早在我起身前就到農地耕事，我簡易吃了早飯，換了身農裝，趕往田邊。清晨的蔥比以往更青，也許是沾染了晨露的緣故，氤氳繚繞，如同裊裊緩升的青煙，環繞著，朦朧著，煙中有個老嫗對我招了手，我走著田埂過去，感受著腳下拱起的踏實，是由垂泥之軟所構築而成，我恍了下神便接著走，到了她面前說聲：「早，怎麼了？」，她一臉正經的問我：「我想教你如何耕農，有興趣嗎？」我點頭如搗蒜：「有，有興趣！」，她又問：「學種稻，還是種蔥？」我急著說：「阿嬤，我都想學！」這一刻，她欣慰的笑了。


-------------------評審評語------------------

隔代教養的現象在台灣越來越普遍，這樣的經驗當然值得留下記錄。作者自小父母離異，還好是跟著阿嬤一起生活，成長路上滿滿都是愛與幸福。文章一開頭的三隻流浪狗頗有自況的意味，是蠻不錯的寫作技巧。不過，本文稱謂有些混亂，一會兒阿嬤、一會兒奶奶，應該要統一較好，避免讀者混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