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過期的愛


坐下來回想的時候，突然想到自己小時候最愛問奶奶的一個問題竟然是：奶奶您今年幾歲了？結果發現自己已經記不清奶奶的年齡了。以前經常跟在她屁股後面跑，時不時就跟她牽手擁抱的我，現在一年都見不了她幾次。

        一直覺得，奶奶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也最容易知足常樂的人了。每次聽到她用家鄉方言叫我「寶貝」的時候，我都能感受到那份來自心底的愛，是經過時光打磨越來越有厚度、越來越簡單的愛。我想，最真摯的感情，並不是最複雜的，而是最純粹，也最簡單的。用奶奶的話來說就是：想到你，我就謝謝神。

每次離開家那天，奶奶就拉著我跪在床邊禱告，毫無例外。她並非不擔心，也並不是不掛念，而是她知道自己沒辦法跟孫女一同去，所以選擇交託。我的平安、我的喜樂，所有關於我的，都放在禱告中。禱告後，她從木製的地板上站起來，不為膝蓋喊痛，而是擦擦眼淚，拍拍我的肩膀說，要靠主常常喜樂知道嗎。

長時間以來，奶奶主動來找我禱告，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。今年離家前，突然很想奶奶，就去了她家。矮小簡陋、兩層樓的房子，裡面堆滿了紡紗。為了替叔叔還債，她沒有打算停下來。

她站在二樓的陽台掛衣服，我上樓找她。我已經忘記自己上一次來是多少年前的事情，或許快有十年了。這一格格的階梯，對我來說那麼的熟悉又陌生，踩在上面還會聽到嘎吱嘎吱的聲音。她的臥室沒變，還是一樣的擺設。木樁搭建的天花板、上個世紀的電視機、早已變色的海報、木製的全身鏡衣櫃、古舊的沙發，還有床邊奶奶專用的禱告跪墊。它們都在我記憶中的位置，熟悉到我可以想起自己在沙發上一蹦一跳的場景，還能聽到當年牆上的紅色時鐘滴答滴答轉的聲音。最深刻的，是小時候跟奶奶一起住時的睡前禱告。奶奶禱告前的詩歌永遠是那麼幾首，她用家鄉的方言唱，我聽不太懂的時候就一味模仿，不知道唱了什麼但就是覺得開心。聽到她抽泣的時候，我總是偷偷睜開眼睛瞄她。那時候不懂，只是覺得禱告時間也太久，跪得好酸好痛。最後聽到「奉主耶穌的名禱告」，立馬跟著「阿門」，然後跳起來揉自己的膝蓋。

當時因為很依賴奶奶，看這一切都很好，也喜歡。而如今，卻會因為房間很暗，有一股不太好聞的味道，產生想要逃開的念頭。奶奶看到我，說不出來的驚訝，反覆說著正打算要去我家找我。我不好意思說自己想要請她跟我一起禱告，就支吾說，來看看你。她甩甩手上的水，順手在褲子上擦乾，問我要不要吃東西。我說自己馬上要離開了，她反應過來說那我們來禱告。她把禱告跪墊放在我的膝蓋下，自己跪在了硬硬的地板上。

這十幾年來，那個不會禱告、唱詩歌也不上心的小女孩在慢慢長大。想起那些被奶奶帶在身邊的日子，總是充滿力量的，就像是用禱告裡的一字一句堅固起來的每分每秒。在懵懂未知的時候，奶奶就用實際行動讓我感受了一顆渴慕的心；在軟弱離開神的時候，奶奶在我身後用禱告來挽回我的生命；在重新面對神的時候，她用不間斷的愛來撫摸我的心。她說，要永遠記得當年神如何恩待我們的家。我知道，她在提醒我，神的恩典和慈愛不會離開。

奶奶不斷地與人分享她如何在快放棄生命的時刻被神救回，在面對生活重擔時如何靠神度過。我漸漸能體會，她在禱告中的哭泣，是帶著多大的感恩。對她來說，那個渺小的生命，被視若珍寶；那個微不足道的她，卻被緊緊抓住。在她以為生命就此結束的時候，是神給了她重新開始的機會。她明白這些都不是因為她有多厲害、多堅強，而是完完全全倒空了自己，被神的愛填入了。

這愛的份量，成為她禱告的力量，也成為我的保護。我越來越知道，她說的那句「想到你，我就謝謝神」的真意，那就好像是在說，你的到來，是神給的禮物，也是神對這個家的憐憫。不是因為長大後的你做了什麼，而是你被創造之時就是珍貴的，你是神恩待這個家的見證。

我始終感謝我的奶奶，她的溫柔與良善，她的眼光與心態，都沒有被時間奪走，而且真實地影響了我的生命。她在那一塊小小的禱告跪墊裡，傾倒了太多的訴說與真摯。那是奪不走的掏心時刻與祈禱，也是在漫漫光陰中持續發酵的濃情。每個清晨與夜晚，她都在家的那邊，為遠方的我祝福。

有些時光是不會過去的，它就扎在記憶深處；有些人也不會老去，她就在我們的心底，想起來就像打開了我們生命中的某些開關。我想，奶奶對我來說，是這樣的存在。她帶給我的記憶，也是。我將她的愛小心翼翼地放在心裡，常常保守我的心，以免過期。慢慢地，我也成為了別人的代禱者，學會為別人守望。身邊有非基督徒朋友曾跟我說，她看到我的轉變，也真的相信世界上有一位神。


-------------------評審評語------------------

寫實的筆法寫出了老人某種令孩子想逃的特質。以禱告墊象徵奶奶愛的力量，那雙膝蓋訴盡奶奶對神的感謝，以及對家人的祝福。這個習慣成為美好的傳承，也成就一份永不過期的愛。若將禱告墊的形質、色彩再多加具像描述，必有助通篇的畫面強度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