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合花


車行經客家庄鄉間小路，看見純白的夜合花，夜合花對氣候和土壤適應性強，耐陰。看著純白的夜合花，我總會想起親愛的阿婆。我從小就是阿婆帶大，我一直跟阿婆的感情很好。

阿婆因為從小原生家庭突遭變故，無法再繼續完成學業，只能難過退學，她只有國小學歷。她從小就外出打工賺錢，做過多份工作，包括工廠女工、裁縫、種菜、搬運工、水電工等等，直至與阿公相親而後結成家庭，陸續有阿爸跟他的兄弟姊妹，直到我的叔叔姑姑們長大，各自出外謀生跟讀書。

我的家太窮了，我們只能住在鐵皮屋，阿公、阿爸、阿姆須外出到工地做工，年幼的我只得跟著阿婆一道幹活。小學時，我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導致個子瘦小，而屢遭校園小霸王霸凌，我只能跟阿婆說，我訴說著委屈，我不想上學。阿婆跟我說她的人生故事，一直以只有小學學歷為憾。

「孫仔，看遠一點！｣

她說，人要自己爭一口氣，面對人生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，是自己。這句話一直釘在我心中而永遠不會沉。

我的家窮得只剩下志氣跟骨氣。因為要爭一口氣，我一路從國小、國中，拚博至高中。

那時日子是一成不變的早自習、黑板跟讀書，高中繁重的課業更是壓得自己喘不過氣，我因平日忙著複習功課吃飯太快，罹患腹膜炎，經過清創手術後，需要靜養的我從醫院回到家中。手術縫線後，我起身動手有所不便，疼痛感立即被周遭黑夜的孤寂所淹沒。

我只能一步步在黑暗中向前走去，我的頭變得很低很低，低到地平線以下，每一步都異常艱難，更懼怕遠去日子的崩壞。而最大的苦不只是身體上的病痛，更是心靈的空虛與無助。

「這是哪裡? 」莫名的陌生和孤獨感湧上心頭。

「你到底在做什麼呢？」每當阿爸、阿姆問我時，我並沒有回答。我總以一抹懷疑的眼神，骨碌碌地注視著遠方，一道刺眼的光，神情中充滿了惶惑和驚恐。四周沒有一絲的光亮，伸手不見五指的黑，燈無法再點亮，黑夜盡頭，還是無盡的黑暗。

「孫仔，慢慢說」當阿婆一派平和地說道，如清水滌淨我晦暗的內心。我仍記得阿婆在聽到我急切的口氣後，給我一帖心靈鎮定劑的情景。

然而阿婆的笑容泛出純潔無瑕的光芒，襯托出了彩虹般的燦爛，散發專屬在臉上的那份關懷，不僅減少我的焦慮與不安，更讓我心中的困擾及時獲得協助。當我罹患意外的腹膜炎，遭遇人生青春歲月的病痛與反省，才體會到人身體的健康與心靈的健全才是人生最重要的瑰寶；也許失去過，才知道它的可貴。

阿婆，總在我的身邊默默付出。

其實，直至此刻，我仍無法完整描述高中時自己的心境，多年之後，我才知道我在高中時患有憂慮症的病狀，因為阿婆的撫慰而走出封閉的內心，跨越無助的黑夜。當時我是多麼珍惜那段跟阿婆心靈交流的時光，然而，身處尷尬青春期的我卻礙於莫名自尊，沒能好好跟阿婆說一聲謝謝。

直到錄取大學，我終要離家，離別時阿婆塞私房錢給我，同時囑咐著我做人一定要正直。她二十年所存的私房錢沈甸甸地，放在我手心會有種暖暖的感覺。

此刻，我的眼眶一片迷濛。

之後，時間像一輛向前直衝的快車，窗外風景快速向後呼嘯飛過，窗外過景千帆，腳步未有停歇，所有想說的話經過時間而凝固成霜，而成人生遠去的回憶。

夕照昏黃的安寧病房，眼望在病床上的阿婆，搖曳不捨的影子，我掏著時光的沙裡，手指描繪她的側臉，替她爬梳因淹沒於歲月裡被遺忘的皺紋，把模糊的臉龐從記憶底處找回來。

安寧病房廊道間的兩側牆是夢中的足跡，而病房內的一切，都十分平靜、祥和。在時光交界，在目光不能抵達之處，我開始很珍惜跟阿婆相處的時刻，回憶晾乾歲月，我想起與阿婆相處的時光，時間是不等人的，只有擁抱身邊人的體溫，能融化人的寂寞。如果想學著愛得更好，最寂寞的從來不是親人的分離，最害怕的寂寞，是你最愛的身邊人，而她不知道你愛她。

她的那些溫暖話語一直纏繞著我的心，一幅幅泛黃照片記載她的一顰一笑，一幕幕歲月痕跡，對她的生命下了的深刻的註解，蒼白的髮梢夾雜著灰色的陰影，珍惜時光，才沒有所謂的遺憾。

曾經對於死亡的恐懼，對我來說，那是問號。在通往死亡蔭谷的時刻，我們害怕身邊的人離開，即使知道一定會有這一天，也叫自己做好心理準備，但是準備永遠不夠。

當落葉覆蓋秋季，她的離去就像曾經下過的雨，點點滴滴輕緩撫摸我們的人生。最好的送行，讓家人們能靜默地陪她走完最後一程，讓她安心圓滿走完人生最後一程，也走得有尊嚴。

阿婆，終於能安祥的、圓滿的走。

在白色的病房中等待黎明，我凝視牆上光影，含著溫柔的淚，最美的送行帶來最深的體悟。回顧阿婆一生的同時，彷彿前方有一盞明燈指引著海中一葉孤舟，未來面對生命必經的旅程，讓我心中人生方向更加清晰。

看著純白的夜合花，入夜香氣更濃郁，讓我在未來的道路上，擁有更多的勇氣與智慧去面對人生。

「阿婆，恁仔細」。感謝在我成長的過程中，總有親愛的阿婆，對我非常照顧，我真的很感恩有您。

而天色，漸漸光亮。


-------------------評審評語------------------

以夜合花的習性比喻阿婆，雖貧窮不折其志，如同夜合花能適應任何環境。無形中，也陪伴著影響著作者度過生命中的難關。可惜高中患病那段經過敘述稍嫌不足，結尾夜合花的對應尚不完全，有些可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