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島歌聲


     那是在最後一年，春末夏初的轉換，小島吹起了西南風，從海平面吹上岸的風，鹹鹹又黏黏的附著在每個物體上，搭配著鋒面交錯的梅雨，外頭時常濕漉漉，貪玩的青少年無暇管那麼多，恣意來回穿梭在海邊，又或是田間，偶爾到深山冒險。

     有天學校放學，母親接我回家的路途中，遠遠的我們就看見熟悉的背影，果不其然是外公剛從田裡，推著裝了滿滿的芋頭、地瓜和山羊食物的手推車，準備回村落，我二話不說立刻下車，拿水壺遞給外公，媽媽詢問我要不要幫外公推回去，自己心裡估著回村落的路程，是有些距離且和其他朋友約放學去海邊游泳，但又看著外公瘦小身軀和有點駝的背，著實的令我疼惜，所以一口答應，媽媽和外公先行回村落，我一個人推著重量近30公斤的推車，走了半小時以上的路程，時而慢行時而快行，氣喘呼呼的我想著，至少右手邊有廣闊的太平洋，左手邊有翠綠的山巒，頭頂有著美麗漸層天空藍和晚霞的橘黃色伴陪我，這些美景足以能分擔些推車的重量。

      快到村落時，我又看到外公的身影，原來他沒有先回家，而是請媽媽讓他在村口下車等我，他一看到我馬上進前來，搓搓我的手臂，捏捏我的小腿，說了好多祝福我的母語，又急著從他的小背袋裡，拿出一罐津津蘆筍汁和義美巧克力夾心酥，說是給我的獎勵。

      這天放學是個無風無雨的好天氣，路途中一樣遇到外公，但這次外公說他想陪我一起，這樣能夠互相換手推車走回村落，於是我跟外公兩人，累了就坐在石頭堆砌的芋頭田石牆上，時而滔滔不絕，開朗大笑的交談，時而平靜的欣賞著前方太平洋，但更多的時候，是外公走在後頭，吟唱著母語歌謠，渾厚又帶力量的聲音，搭配著那波浪般的古旋律，聲量高低的唱出心境，溫柔優美的詞義，走在前方的我總是能感到平靜和安慰，跟著偷偷學上幾句哼唱。

      於是只要到了週末放學回家的路上，我都期待遇見外公，在一起走回村落，這段路是我和外公最美好的相處時刻，我們走累了就休息，又接著繼續上路，一路有許多島上的生物和植物，甚至原生物種，外公會一一跟我解釋、教導這些物種的優劣、功用還有母語念法，他也會分享許多他小時候的故事，小時候的島嶼景象，島上的古老傳說，家族長輩的過去等，對我來說充滿著無限的想像，以及不可思議的歷史經歷。

     晴朗的某個週末，下午我陪著媽媽，整理家裡周遭的花園，一邊除著雜草一邊談心，媽媽也喜歡哼唱著母語歌，她說這些都是她從外公那聽來、學來的，接著她說這個月底有母語歌唱比賽，外公有報名參加耆老組，我說那是一定要的啊，外公的歌聲，充沛又感性，只要有他歌聲的地方，總是坐滿享受的聽眾，他的歌唱實力可是全島公認的呢！媽媽試探性的又說：「但這次，外公想多參加一項」，我掉入媽媽試探性的問話，好奇的回說是哪一項？句子都還沒說完，媽媽就立刻說：「祖孫組」。

    就這樣我參加了人生第一場的歌唱比賽，不只是母語的高挑戰，搭擋還是這座島嶼歌王外公，而我們練習歌曲，以及磨合默契都在蠻特別的時間點，週末和他一起趕山羊、餵豬時，他就會教唱我相關的傳統兒歌，像是叫家禽們來吃飯等，傳統兒歌旋律較為輕快、活潑，所以很快上手，一起在田間農耕時，他邊種芋頭邊哼唱，我待在他和外婆搭建的小涼亭也學著哼旋律，晚上用飯完他就會特別複習、糾正我的母語發音，媽媽說外公今年的比賽好像特別重視「祖孫組」，而自己的比賽沒怎麼練，但媽媽要我別擔心，因為外公已是傳統歌謠界的翹楚，連評審遇到他都不敢當。

     終於到了比賽這一天，我清楚記得是禮拜三濕熱的午後，午休鐘聲響起，趴在書桌大約十分鐘左右，媽媽就在教室外頭輕聲地叫我，揮手示意可以暫時外出，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媽媽當時是以什麼原因，成功幫我請假，因為比賽前的晚上外公和媽媽還在想要怎麼幫我跟老師提，但不管怎樣，比賽的那天外公著非常正式的達悟族男性傳統丁字褲服裝，而我穿著國中制服，換到我們時，我沒有特別緊張，努力和外公搭配，一唱完媽媽就急著把我送回學校，開始午休後的第一堂課。

     最後外公果不其然登上歌唱耆老組的寶座，至於我和他都第一次參賽的「祖孫組」沒在得獎名單上，晚上去外公家時，桌上擺了一罐津津蘆筍汁和義美巧克力夾心酥，還有一個小紅包，外公對我笑笑，摸摸我的頭說我是乖孩子。

     我們語言其實不太能流利溝通，他說達悟族語我說中文，外公小時候受過日本教育，國中時我特地加入日文社，學習日語為了能與他更多溝通，我們都很努力表達自己，讓對方明白。大學畢業後的我，長年旅居國外，休假時就往鄉間裡找一些熟悉，有時真的就這麼帶我走入回憶的長廊，那是我最美好的小島生活，有山、有海、有我最愛的外公。

     真希望在某一條路上，就這樣碰巧遇見他，我也一定會像小時候的我，二話不說的幫他推著載滿地瓜、芋頭的手推車，夕陽伴遊一起走回村落。


-------------------評審評語------------------

以山海間的田園風情為背景，美麗的海邊，有一條祖孫相偕的小徑，在海風中，飄盪著他們的笑語和歌聲，即使許多年過去，依然在小島的角落呼喚著他。純樸的愛，卻帶著濃濃的感動。若將對話、歌詞翻譯一二，必更形生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