松林落清香

3年前的今天，我最愛的奶奶98歲離開了我，就在我換工作剛報到的當天傍晚，沐浴淨身後去和爺爺團聚。還記得三姑說都沒給奶奶拍照，就在清明時節妳最思念的兒孫回來時留下燦爛地笑容。

四姑在我今天回家拿證件時小睡，我抽空探了她一下，幫她蓋被，醒了的她語意不詳。我輕拍她的背、扶她坐起來，待她吵起四姑後又扶她去輪椅上坐。就在我這半年多幾乎沒空陪您，您總是開口閉口、文仔、文仔，直到今天您終於放心的走，沒有病痛、了無牽掛，因為您知道我換到可以照顧到家的地方工作。

14年前爸無聲無息的離開了我，9年前叔叔拖了半年的絕症也走了，如今您也走了。奶奶您一定知道如今我可以承受再一次的生離死別，在我最好的時候離開我。奶奶請好好地如出水蓮花乾乾淨淨的離開塵土，去和爺爺團聚，不再孤獨！

喜鵲甦醒前，芒草搖曳之後，山林有一股靈氣在蠢動。露珠滋潤土地挹芬芳，風霜洗淨體態顯豐腴，誰又看見含羞帶怯的容顏惹人憐。耳墜子般輕巧，如迷你的晨星，閃爍著一絲一毫的輝煌。

瓢蟲、天牛、蜘蛛佔據它的心房，唯有愛你的主人，撥開了矇矓的月，映現出春光。愛看著陽光下的妳，纖纖玉指拈著花蕊的姿態，手心暖了花香。運用靈巧的手可淘汱傷心過度的、衰黃的、未成熟的；篩選出晶瑩的、討喜的、芳香的上品，然後放入香包裡。回頭感受妳掠過的身影，有一陣花香飄過，我的心隨風起舞。

喜歡爬山時摘下新鮮的桂花，為奶奶、母親沏壺清香的花茶；喜歡採下甜香的含笑，散放滿室的香氛。我啜飲著桂花茶，回想起奶奶的搖籃曲。帶給我希望，增加生命的力量，讓我飄逸出心靈的香。

 

懷念奶奶傾訴年輕時她與爺爺穿梭松林的故事，彷彿經歷一場奇妙的冒險。春天的早晨，山嵐曉霧成詩，半夢半醒之間，凝望藍鵲美麗的身影在枝椏躍動。在清晨成群的松林未被召喚前，爺爺叫她趁露水未乾的時候，把松樹上青翠的嫩芽採摘入袋。為這大自然賜給我們的寶藏，其中蘊含巧妙的變化，相信不久，自會明白箇中的道理。

拂滿一身的芬多精，向露珠兒道別，滿載愉悅的心情，提著鮮嫰的松葉下山了。回家後將松葉逐一挑揀，過濾洗淨後，等它自然風乾。之後放入瓶內，套入漏斗注入純水，灑幾許晶糖，旋緊瓶蓋，藏於陰暗的角落。滿懷著猜謎的樂趣，只為等待未知的結果？這樣的嘗試會成功嗎？採集山中的靈氣，風、霜、雨、露加上思念的弦律，歷經歲月的淬鍊，終會釀出什麼樣的好味道？隨著日子飛逝，也漸漸地忘了這件事。

半個月後的一天傍晚，奶奶倒了一杯飲料給我，淡淡的甜味中，還不時冒出氣泡，散放清新的香氣，飲之生津止渴，特殊的甘醇滋味，令人口齒留香。庭園小憩，夕陽抹紅臉頰的黃昏戀曲，迎風盪漾。空氣中逸著輕妙的音符，恬靜的氛圍我享用著玫瑰花小餅，微風送爽中感覺十分愜意。心靈需要被撫慰，而天然的香水，就是幸福的滋味。

 恍然大悟，這不就是汽水嗎？難怪早期玻璃瓶裝的黑松汽水的瓶蓋上有青翠的松樹圖案。我依然惦記著古早汽水的風味，如同爺爺迴盪在心谷的笑容，洋溢幸福的等號。然而如今百十倍速的年代，人工香料取代松葉，傳統手工變成一種難得的賣點，甚至只能殘存在腦海的記憶。我思念著三月的微風，四月的春暖，伴我在五月的時節，回想唯一能滋潤心田深處不是更高物質享受，而是祖孫之間傳承的親情與美好回憶。浪漫的氣泡聲，啵啵響入夢中。彷彿每一個氣泡，都藏著一個快樂的時光，勾起美好的夢，一個個與奶奶在一起的快樂時光，而牆上陳舊的奬狀，則是爺爺留下的助人模範和樂於助人令人難忘的往事。

光陰荏苒，如今已近五十而知天命之歲數，我回想起兒時最初的記憶，竟是三歲的時候，鄰家伯母將我揹起，踩著羅鼓喧騰的廢火車道碎石路為爺爺送別的一日。

爺爺今生我們緣淺，只能從父親、姑姑的口中得你的簡短描述，在您離開我之後，我似乎取代了您的角色，所以每一次的看病，奶奶總是緊握我的手，像是這一鬆開就要斷了一切。而懂事以後，近三十年的陪伴，奶奶也甚少說起你什麼。

如今，我只能從淡淡的桂花香，與蓊鬱的松林去回想，曾經有過的時光，雖然日漸模糊而失真，但在心的份量從未稀釋。偶然聽著『家後』這首歌：『等待返去的時袸若到，我會讓你先走，因為我會不甘，放你，為我目屎流。』彷彿心有所感，因為愛的能量，散放那道最純真的人生之光。抛開文明世界的壓力和競爭，讓祖孫之間的愛圍繞新鮮的空氣，好好享受每一次清新的呼喚，每一次深情擁抱的氣息。

我的心中有一座美麗的城池，那裡沒有高山和沙漠，只有平坦的草原和低頭吃草的羊群。我的心中有一座蜿蜒的河流，那裡沒有陷阱和漩渦，只有悠遊的魚蝦和努力耕作相愛的情侶。我把我自己的身體雕塑成一座花園，於百花盛開的春季，為愛人獻上一朵玫瑰花，為忙碌下班的人，拈花微笑。我將我自己的心靈冥想出一座森林，於熱鬧喧囂的夏夜，為旅人摘上一株幸運草，在疲憊的遠行之後，沉澱思絮。我在想像力延伸的時刻，發現真情的樣貌，都在醒來的瞬間，愈來愈香。